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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   文

​​金韻獎事件

 

如果有人在我小學被選入學校合唱團的時候,告訴我十年之內我的命運將被一個音樂事件徹底改變的話,我一定會覺得他在開玩笑。當時不僅我們家負擔不起我去學音樂,成天和一堆男孩子野在一起的我,根本連呆在屋子裡的時間都不太多。雖然上音樂課時,不論站出來獨唱或是考樂理都難不倒我、練四部大合唱全身起雞皮疙瘩的感覺也很不錯,但是自己既不會彈任何樂器,對唱歌也沒有特別的興趣,實在無法想像自己的前途會和音樂扯在一起。那個時候每個小孩成長的方向都是天經地義的跟著框好的規範走,沒有太多的選擇和變數,日子就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的累積前進,要收多少果實,就得下多少工夫。可怎麼也料想不到,在十八歲那年,我那條被規劃好的大道,不但突然岔出一條風景截然不同的路徑,而且那條改變我一生的路,還是在毫不用心,甚至散漫而可笑的狀態下被開啟的,就算經過幾十年的回顧,我還是無法相信生命竟可以如此戲劇性,甚至不負責任的掉轉方向。

 

那年暑假剛考完大學聯考,日子像被拉開很久的橡皮筋一樣,一旦失去外力就變的又鬆又長。為了逃避坐以待斃的感覺,沒兩天就往住在通化街的死黨那跑,幾個人窩在頂樓加蓋的房間裡打屁磨牙。一兩個練吉他的朋友們,常搬出各種歌本來彈彈唱唱,我沒事也跟著東哼西哼,讓音符載著青澀的情感任意遊走。沒多久他們就開始點唱,指名要我唱那幾首歌,意外的受到青睞,我才意識到,原來除了打球、賽跑、講笑話、帶活動之外,自己還有另一個從沒想到的特長。

 

有一天,一個很喜歡唱歌的哥兒們,說他想去報名參加新力公司主辦的金韻獎歌唱比賽,問我要不要一起去參加,好壯大聲勢。我說金韻獎是什麼東西我都不曉得,他解釋了大半天,我才弄清楚那是一個全國性的民歌比賽,優勝者不僅有為數不少的獎金,還有機會錄音灌唱片。我說可是我一首民歌都不會唱,去跟人家比什麼?他馬上掏出一張唱片給我,說李建復的「歸」非常適合我的音域,只要唱那首歌就準沒錯。回家聽了幾遍,果然是首好歌,可是好不容易才掙脫了聯考的陰影,實在無法想像再把自己丟入任何大型的競爭之中,為了鎮壓自己薄弱的自信,於是把在中央大學唸書的姐姐也一起拖了下水。

 

青春有時亮的讓人張不開眼,有時卻無辜的讓人不知所措。零碎的機運和決定,在搖擺的生命裡穿梭起落,一環扣著一環,滾向無法琢磨的未來。接下哥兒們給我的唱片的剎那,命運的輪軸已經開始加速的轉動,而我正矇蔽的走在十幾歲的關口上,要經過好多的風塵僕僕,才能把這一步的意義真正看清楚。

 

初賽在南海路的國立藝術館舉行,因為全省報名獨唱組的人數將近一千三百人,光北區的賽程就有三天,所以只要裁判一覺不對,參賽者就得面對被按鈴下台的慘烈命運。我懵懵懂懂的辦理登記,很快的和主辦單位提供的鋼琴伴奏對一遍歌以後,乖乖的入座準備。小時候在自己巷子裡辦過「三朵花歌唱比賽」,很當一回事的又做皇冠,又做權仗,可從沒有料到有一天自己也會變成歌唱比賽的參賽者。愛唱歌的哥兒們,指定曲才唱了一半,裁判席上就鈴聲大作。姐姐唱完一整遍歌以後才被按鈴。我把歌唱完一遍之後,間奏緊跟著開始,沒聽到任何鈴聲,只好又把歌從頭到尾唱了一遍才鞠躬下台。走出藝術館,大夥兒幾哩瓜拉的討論著,說我的希望最高,鐵定進複賽。我只覺得上台唱歌很新鮮,很好玩,壓根不敢想自己的歌聲可以強到打敗一千多個對手。

 

全省的複賽拉到北部舉行,一千三百多個的參賽者,只剩下六十幾個。最想參加比賽的哥兒們被淘汰,負責湊數的我和我姐姐反而雙雙入圍。能在這樣凶猛的篩選中存活下來,對承受挫敗感已快要變成慣性的我來說,是個極為失真的經驗。封閉了太久的自信,就算得到這樣意外的肯定,也不曉得該如何對應?如果聯考有這等的機運該有多好?歌唱的不錯有什麼用?前途依然是一整片的灰暗不明。在這種高興不起來的心情下,選了一首英文歌”And I Love You So”作為複賽的參賽曲。朋友介紹一位吉他高手替我伴奏,在比賽的前幾天,草草的和他練了幾次以後就去赴賽了。因為不認為,也不相信自己有能耐進決賽,所以還是心不在焉的一陣鬼混,只有在台上唱自己喜歡的歌給那麼多人聽的時候,才短暫的品嚐到快被遺忘的滿足感。複賽的素質果然異於初賽,有很多的好歌喉和特別的嗓音,比賽沒聽完,我就涼涼的離開了,覺得自己的參賽有點像在開玩笑,馬上聯考放榜就要見生死,自己還在這裡不要命的糊混瞎晃,逃避現實。愈想過踏實的日子,愈往亂流裡衝;愈想找回失去的力量,愈是東閃西躲。我多麼希望能扭轉自己的散漫,一鼓作氣的去迎擊未來,可是壓在肩上的放不掉,圍在四週的更是大的看不到盡頭。

 

決賽通知函寄到家裡的那一天,從信箱的縫隙裡看見裡面只放了一個信封。當然是我姐姐的,我很認命的下結論,她成績好,什麼考試競賽都名列前茅,進決賽的當然非她莫屬。打開信箱,看見信封上寫的是我的名字,心中一片空白。沒有餘力去理解這種出頭的感覺,面對放榜的壓力和即將破滅的前途,我還是無法控制的選擇了逃避。在決賽的前幾天,沒有留下任何說明的逃離了家門。方便而驕傲的認為這就是叛逆,這就是宣布獨立。卑微的幻想,只要能雜亂無章的飄移,就可以證明自己還有飛行的能力。

 

躲在朋友家裡,一點準備決賽的心情都沒有,反而是他們在替我找伴奏,準備行頭。也許是為了表達嘴裡說不出來的感激,決賽的參賽曲就選了”You’ve Got A Friend”。比賽當天,在一整隊朋友的擁促下,浩浩蕩蕩的再度來到國立藝術館。參賽者人數降到二十八個,我抽到第十號,差不多在中間。一個鼻孔出氣的同黨們,為了提高我的士氣,一再保證那是最好的號碼,好像比賽是他們在負責一樣。坐在參賽者的席位上,狐疑的觀望著身邊的一切,想不透老天爺為什麼在生命的這種節骨眼上,讓我一路殺進了最後的決賽?飄飄忽忽地把前幾個參賽者的歌聽完,輪到自己上台時,一顆心還懸在聯考和離家之間,空蕩蕩的沒有著落。然而當我站在舞台中央,聽到自己第一句歌聲從麥克風裡流洩而出的時候,一切的風風雨雨卻奇蹟般的消失。所有的紛擾和困境,被音樂一股腦的擋在門外,我安然的裹入漆黑的空間裡,彷彿站在一塊聖地上吟唱一般,空靜的了無負擔。

 

不幸的是,那幾分鐘超然的體驗,在聽完所有的表演以後便已不復存在。為了減低再次面對失敗的羞辱,我早早就把自己當成了落選者,窩在座位上等待最後的判決。公佈結果的時候,裁判依照號碼順序宣布優勝者的名字。當一號任祥被喊到時,我還很酸,很置身事外的想,她的關係那麼好,長的又漂亮,當然一定獲勝。念頭還沒想完,麥克風裡就傳出了—十號王新蓮,頃刻間,身後炸開一陣歡呼,我的同黨們一整排的站了起來,瘋狂的向我招手吶喊。我四肢無力的上台領獎,拍照,完全無法相信自己竟然擊敗了一千三百多人,成為最後的七個優勝者之一。

 

就這樣轉彎了,我原本推不動的生命,被一群無心的音符,撞出了全新的局面。十九歲以後的日子,就在那一天,烙下了定身的印記。我變成了一個民歌手,有了特定的身分和一個立身的位置。是我選擇了音樂,還是音樂選擇了我?我們毫無保留的奔向對方,為了成就一個無法預想的組合而緊緊的擁在一起。那麼濃烈的青春,那麼多唱不完的故事和心情,下一段的旅程,就這樣迫不及待的伸展開來。

 

一九九七年於舊金山完稿

心洞

 

我經常覺得成長是一趟既悲傷又壯闊的旅程。有許多可能永遠無法掙脫的破滅,困惑,悲傷和陷落,也有了悟以後的狂喜,釋然和海闊天空。這兩種心境在我的生命中持續的交錯並行,我曾試圖去了解,接受,甚至超脫他們,但有些錐心的苦卻是一輩子的,它們沉潛的太深,要走過好多的路以後才看得清它們的面貌。而每當那些面貌浮現時,我的心就像崩陷了一個洞一樣的酸楚,不僅過往的情緒又排山倒海的回身向我襲來,就連未來都蒙上了一層幽涼的不確定。然而生命的面貌是何其的繁複,有一回,就在我深陷於感傷之中的時候,我的心的另外一面,竟然毫無預期的展開了一扇恢弘的大門,讓我第一次體認到,原來苦痛之中所蘊含的能量竟是如此的深遠,廣大。

從十三歲起,我就一直在找一樣連自己都弄不清楚是什麼的東西。那年我初二,聯考的壓力開始很真實的撞入我原本意氣風發的日子。小時候我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很特別的小孩,不論在什麼樣的團體中,我永遠當頭頭,心中充滿了自信和用不完的創造力,就連老師和長輩們也都很明顯的用不同的方式來對待我。升入初二沒多久,我開始發現除了文科以外,大部分的學科其實我一點辦法都沒有。這種情形,在當年那種以總成績來鑑定成敗的升學體制之下,我就如同被丟入萬丈深淵一般,不僅頓時發現自己其實並不特別優秀,甚至比一般學生的成績還更差。升學聯考這套全新評斷個人的價值觀,好像一整片厚厚實實,沒邊沒形的黑霧把我層層包圍,要把我所有的光和熱都吸食殆盡。我覺得生命裡有很多理所當然的狀態和理直氣壯的氣魄在不停的消失,可是不見的又找不到任何東西來替代,我覺得被騙被不公平的裁決,可是不知道要向誰去伸張?我不再確定自己到底是誰,更無法表達自己即將深陷的困境是什麼?

 

考高中的頭一年,我落榜。在補習班呆了一年以後,公立高中還是榜上無名。最後考進延平中學,高二再轉靜修女中。我覺得自己一直在墜落,沒底的往下掉。我好像讓全世界的人失望,但我一點扭轉命運的能力都沒有。我覺得我不值得被愛,於是我把所有的親人推開,把自己縮成一個大黑點,沉默的和整個世界對抗。我的青少年就是在這種心境中度過的。在那外表叛逆,內心徹底自暴自棄的歲月裡,唯一能紓解我心情的就是寫日記,而我傾訴的對象就是世界上唯一不能被我推開的親人—我過世的父親

 

嚴格的說起來,我是一個從沒有真正擁有過父親的人。在我出生的時候,我爸已經六十出頭,自我有記憶起,他就是一個因為中風而左半身完全癱瘓的病人,生活起居全靠我媽照料。在我十歲那年,他因染上急性肺炎而過世,留下我媽和我們四個小孩。我的生命和我爸幾乎沒有任何直接的交集,在我懂事以後,我甚至沒有當著他的面叫過他一聲爸爸,就連記憶中唯一二次和他有過的對話都是極為簡短的。

 

第一回是在我九歲時,我拿一篇被老師選出來唸給全班聽的作文給他看。他說我的題目「假如我是一滴水」選的很好,照這樣寫下去,不到六年級我就可以當一個作家了。第二回是有一次他叫我到他房間去替他換尿袋,我走到他床邊解開他的褲襠,拿出繫在他陽巨上的細長塑膠袋,告訴他裡面沒有尿不需要換。他躺在床上看著我,堅持要我替他換。我百般的不願意,甚至對他的耍賴產生厭煩。不知道該說什麼,我轉身離開房間。就在剛走到門口時,身後傳來我父親小聲的說著我幾乎聽不清楚的話。我轉過身,看見他將他好的右手伸到他身體左邊,努力的將癱軟的左手拉到他胸前做出作揖的樣子,然後對我哀求的說「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喔。」那已經是超過三十年前的事,可是只要我一想起他苦苦哀求的聲音,和他臉上那極度絕望和無助的表情時,還是忍不住的要落下淚來。

 

從我媽和他的學生口中,我了解我父親曾是陸軍少將,帶過兵打過仗,也曾和蔣經國先生同期當過行政專員管轄過廈門市。我知道自小在他出生的江西省萍鄉市,他就是出了名的調皮和聰慧;我知道他是一個作家,寫的一手漂亮的字;我也知道他對佛學和宇宙作過極為深切的研究和探討。在他學生的口中,他是一個開啟他們心靈,影響他們一生的聖師。可是他傳奇的一生卻和我印象中的他完全無法銜接。我所認識的父親,只是一個行動不便,經常愁苦抑鬱煙不離手,並且完全無視於我存在的老人。

 

也許就是因為錯過了父親的餘蔭,在我進入黑暗的青春期之後,他在我心目中就變成了一個半神化的人。我深信只要我向他動任何的念,他都可以接收到我的訊息,並且能洞悉我所有的心緒。就這樣我開始和我父親「重建」我們的父女關係。多少年這樣一路行來,在不同的人生階段中,我試著透過日記,歌曲,夢境和靜坐冥想來和他「溝通聯繫」,但是一直到一九九七年,我才真正的將我們從未交錯過的生命連接了起來。

 

那年夏天,我第一回嘗試在美國找工作。雖然當時我已經移居美國七年,但因為工作的內容一直和台灣保持著關係,所以我從來沒有在美國求職的經驗。和老公一起創辦的多媒體公司剛在半年前收起來,經過幾年的辛勞奔波,兩人都想好好的安定下來,於是我決定將注意力轉回美國,看看能不能在英語世界裡再為自己開創出另一片的天空。

 

開拔的頭兩個星期裡,我很有熱力的在公關或傳播媒體界找機會,但是很快的我就發現,不僅我的相關資歷不在本地,我更沒有他們所要求的學歷背景。雖然和我面談過的人都認為我有很好的表達能力,整個人也很有走這行的樣子,可是寫一封求職信都得花上好幾個鐘頭的我,怎麼能應付這些行業中高水準的寫作要求?面對高不成低不就這殘酷的事實,沒多久我就被挫折感擊破了。儘管身邊有各式各樣的課程和書籍可以進修,我卻像漏了氣的氣球,每天坐在電腦面前,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自信,一吋一吋的流逝而去。我不去打電話,在自己的朋友圈中尋找協助,我只是無聲的凍結在自己的羞殘和無助之中,無法動彈。這樣的情形持續了好幾個星期,直到有一回和老公散步時,我才驚然的發覺,原來自己又變成了那個半毀滅的青少女。在自我價值產生大落差時,倉惶的把自己縮進黑盒子裡,挖一個小洞,期待別人能看到我,聽見我在裡面無聲的喊救命。

 

就在我的墜落即將演變成自由落體的時候,一天夜裡,和前夫以及幾個親近的朋友到一棟海邊的別墅裡聚會。餐後大家席地圍坐在璧爐前,傾聽屋外浪潮拍打海岸的聲音。前夫將我的困境描述給那些朋友,邀請他們一起來協助我。應邀一出口,沒多久我就被他們的關愛層層包圍,提供給我各式各樣的建議和鼓勵。我靜靜的坐在那,隔著一道牆,向他們點頭,微笑。然而我還是走不出我的黑盒子,愈多的鼓勵反而造成我心中愈多的羞愧。坐在屋子另一個角落裡的前夫,感覺到了我的牆,他起身打斷所有的談話,猛一記的向我丟來一個問題—你現在最希望聽到的一句話是什麼?我愣了一愣,答不出口。他再問—如果有一句話可以給你所要的一切安慰,那句話是什麼?你會希望從什麼人的口中聽見那句話?他的問題才說完,黑盒子的牆已經開始支解。一團積壓多年的情緒,從胸腔的最底層一下子哽到我的舌尖,什麼話都沒說,我已經泣不成聲。原來我一直在找,一直在等的就是這個。答案終於從自己的口中決提而出—我最想聽到的就是我父親對我說,沒關係,真的沒有關係。你並沒有讓我失望,你已經盡了力,不論如何我都會永遠為你感到驕傲的。

 

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渴望的就是我無法給自己的寬恕。在三十歲以前,我甚至無法向任何人認錯。我總是很用力的做事情,好像在昭告世人,你們不能再責怪我,說我沒有盡了全力。我不知道怎麼好好的照顧自己,因為潛意識裡總認為自己不值得被愛。我經常在情感或能力受到太大的挑戰時轉身潛逃,因為我害怕再次的發現,我只是一個很平庸,不值得做我父親女兒的人。支離破碎的過往行徑,終於被真相串聯起來,讓我心中充滿了釋然和說不出的辛酸。

 

那夜,我帶著複雜的心緒和感激入睡。夢裡我父親飄然來看我,他既慈藹可親又神氣硬朗,而我只是一個勁的掉眼淚。夢醒以後,我躺在床上,呆望著漆黑的天花板,抽絲剝繭的開始咀嚼著我的過去。恍然之間,我漸漸的明白,除了母親不虞匱乏的愛以外,其實我是多麼渴望在知性和智能的獲得上能得到父親的指引和啟發,多麼希望生命中有一個充滿智慧和愛的長者,就像當年他對他學生一般,能在我迷路時提攜我,關照我,導引我方向。我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摸索著,碰撞著長大,想從父親那裡得到的寬容,指引和認同,我終於明白,那是今生我永遠都要不到的。以前我沒有機會,以後也永遠不可能有。

 

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像海潮一樣,龐然的向我襲捲而來。好像在不停的走了很多路以後,突然駐足,回身遠眺,這才驚然的查覺,原來自己體內所積壓的疲憊已經沉重到了什麼程度。我癱在床上,想著心裡那個永遠填不滿的洞,不曉得這個新的領悟將會如何的改變我未來的一生?就在我反覆冥想著這個問題,試著從酸涼的心境中,用新的角度來觀望生命時,耳邊忽然浮現了一句話—你所永遠得不到的,就是你最需要付出給別人的。我猛然的從床上坐起來,不停的默念著那句話。。。。

 

你所永遠得不到的,就是你最需要付出給別人的。

 

原本一直往內縮的眼界,被這句話一下子炸開了一整片的碧海藍天。我跪倒在床上,雙手合十,感念的眼淚如決堤一般的流出來。我的心被不知何處湧來的慈悲推領到一個無法想像的境界之中。源源不斷,浩瀚無邊。在我肩上背了幾十年的故事,轉瞬間有了完全不一樣的意義。早已沒有任何人在評判我,為我婉息,只有自己還在回憶的枷鎖中,努力的思考著能讓自己再活出來的衝破點是什麼?那個半毀滅的青少女,早已迫不及待的想長大成人,只等我放開她,讓她飛走。原來再艱難,再無法化解的痛楚裡面,都深藏著無限的光華和可能性。原來缺漏的本身就是圓滿。原來永遠將懸掛在我心口的那個洞,就是我和我父親最親密的約見之處。        

 

中文版於一九九八年在舊金山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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